大樹一直在

 

騎著腳踏車漫遊台北，是電玩店還沒開門時的第二嗜好，你不會騎車，葉子為此買了一對火箭筒，就這樣搭著肩，整座城市就像一座諾大遊樂園，清晨空無一人的獅子林、萬年大樓；瀰漫桂花香的仁愛路，寬闊不複雜的敦化南路，為了學會騎腳踏車，你們來到充滿探險氣息的河濱公園，一直沿著堤防走，車輪碾過崎嶇未整裡的道路，來到更高的草叢堆，右邊工舍歪歪斜斜，孤拎拎的像是期待不知情的靈魂自投羅網一般，你們一起緊張兮兮的進去，結果那股氣氛逼的倉皇逃出。腳踏車到這，已經是兩個小鬼膽子的極限了，大約是3天，你在前一天夢裡，夢到自己與葉子各自騎著車，遨遊在羅斯福路上，夢醒，技能入手。

 

星期日固定朝聖地是「宇宙光唱片行」，空間不大，四面都是櫃子，錄音帶櫃，精美的一個一個卡帶像是驕傲著等待挑選，牆壁上掛著是每週新片排行、歌手宣傳海報，跟著葉子繞過國台語區，小鬼們一副崇洋媚外的模樣，「雖然只是個小學生，但喜歡跟別人不一樣、獨特有品味的東西」所以只看西洋音樂、電影原聲帶，母語沒有不好，但在幼小心靈中，就像叛逆想要脫離母親的孩子那樣，葉子踏進店內就像自己客廳一般，老闆很熟識的跟葉子介紹本週發行了哪些新片，葉子就像你期待很久的哥哥一樣，而我常常繞去角落的海報區、明星小卡區RoboCop、John Rambo…嗯還有兩兄弟最愛的酒井法子。

 

那年秋天星期六，兩人做了一個創舉，進戲院看「The Gods Must Be Crazy」，明明是兩人看，卻買了4張票，因為你的迷糊（考卷上最常登場的評語），導致開場前發現票不見了，不想掃興，於是匆匆又買了一對，葉子對此並沒有生氣，只是稍微不說話的到電影開始，當時的票價是兩人一個禮拜的零用錢，你們笑到肚子好痛的走出戲院，那是屬於你的第一場電影。

 

葉子說，他要搬家了，兩人其實不太開心，「要搬去哪裡？」你緊張的問，「走路到的了嗎？」這些日子是葉子陪著你，一起走過與大明的巷弄，「 ………」葉子沒有說話，只是輕輕搖著頭，「幹嘛搬家阿？我們住在這邊很好呀！對不對？」孩子的命運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，你不服氣的抵抗，「欸！我要去美國了」葉子的聲音很輕，就像落葉著地一般無聲，但就是著地了，「你開玩笑啦！不是說你家沒錢！」葉子曾經說過他家裡很窮，只有媽媽在家，爸爸怎麼了葉子一直不想說，總是用咧嘴一笑帶過，「是真的！媽媽說我爸欠太多錢，我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留在這裡，只能躲去我阿姨在美國的家」他依然只看著地板，似乎只要這樣一直看著，時光就不會流動一樣，「那怎麼去？」你想起了曾被在台協會刁難的回憶，「只能用跳機的，沒別的法子 …」，你傻眼「幹！從飛機跳下去嗎？」，「不是啦！就是到了躲起來不回來了！」葉子總算驚覺時光繼續流動，並不因為誰低頭而有所改變，「你會寫信給我嗎？」我認真看著葉子，「幹！你是我大仔欸！當然要繼續聯絡！」葉子好激動！

 

或許是七月，這幾天葉子變得焦慮「兄弟！我們好多地方還沒一起去！」每天兩人很早起床，在腳踏車上成了生活重心，遇到下雨，兩人堅持在頭上帶著塑膠袋衝進雨中，一直騎到晚餐時間，兩人才互相道別，「欸！你不要去好不好！」（這句話在你心裡講了一遍又一遍，但沒有走出來過）。

 

「我們去騎車到我要去機場以前好不好？」葉子在飛走的當天說，整夜都沒睡的你，熬到了凌晨5點後，立刻衝出家門，你們就像被颱風吹散的葉子，到處飛舞，5個小時到了，「大仔！我要走了喔！等我寫信！」「……嗯…拜拜」你的嘴巴突然像被塞滿什麼東西一樣，開始說不出話。

 

獨自在回家的路上，天空突然磅礡大雨，連續疾駛的汽車，離你距離好近，但你不在乎，如果死神也能帶我去美國就好，心不在焉，這也是考卷上的常客，「喂！你他媽的好好騎車！撞死你我可不管！」旁邊汽車駕駛忍不住開罵！「對不起……」你瞬間回神，匆忙道歉後趕緊離開，沒有停車，只是專心加速。

 

心跳越來越大聲，衣服褲子早已濕透，剛剛的委屈突然湧上心頭，眼淚趁著大雨一併留下，有沒有雷聲不重要，但你早已開始放聲大哭，到家，又開始一個人，你試著繼續躲進書裡世界，等待，葉子的第一封信。